特约记者左瑞玉溪报道 18强赛即将重燃战火,以两种身份,跨越两个世纪,七次为中国足球冲击世界杯的区楚良,冷静地告诉《足球》报,相比本届国足能否突围,他更期待的,是中国足球发展的可持续性和国足获胜方式的“可重复性”,更关切的,是以实力提升为基础、以十年奋斗为周期,“重返亚洲一流”。
人生能有几回搏?57岁的区楚良冲击世界杯的空前纪录由1次成功、6次失败构成。作为门将,他先后跟随施拉普纳和戚务生,折戟1994和1998世界杯预选赛,2002年则在米卢率领下晋级韩日世界杯;退役后作为国足教练组成员,连续征战了2010、2014、2018、2022四届世预赛,先后辅佐过福拉多、卡马乔、佩兰、高洪波、李铁。回首往事,这位云南玉昆新任技术总监、中方教练组组长显得风轻云淡:“那四次啊(以教练员身份出战的四次),没有哪次特别遗憾,也可以说都很遗憾,因为都没出线嘛。”
为什么这四次的结果都是功败垂成?区楚良从守门员教练的角度,将之归结为三方面的不足:信息有限,对现代足球的理解有限,准备工作有限。“其中会有很多干预,但是这种干预的核心内部是怎么具体运作的,我接触不到。据我所知是有的,这些干预和主教练的理解发生冲突的时候会产生什么影响,结果是显而易见的。”
这些干预是对是错、有无必要,他不做更多探讨,因为“1000个人对足球有1000种理解”,但是“你既然选择了这个人,就只能让他去做”。而除了选人方式上存在的困惑,更具体、更深层的信息,他并不掌握,“其实都可能会有。”
那么2002年世界杯出线,和前后六次有何不同?“最大的特点,就是所有人对比赛充满信心。”个中原因,他至今还在反思和求证。即便是热身赛全负、球迷倒戈、媒体不满,乃至初战告捷依然被骂、主教练被喊下课……但那届国足还是史无前例地出线了。“这是为什么?我应该怎么理解这些事呢?”他沉吟片刻,“总之那届国家队,对所有人来讲都是最和谐、最开心、最有激情的一届。”
全队何以信心十足地战至最后昂首出线?经过事后二十几年的思考、比照,区楚良觉得,主教练的能力和魅力固然重要,而“正确的干预、得当的保障、很多细节问题的妥善处理”同样重要。他回想起红塔基地每周四的新闻通气会,各路记者挤在一个房间里,唇枪舌剑几乎是家常便饭,那么米卢是怎么化解外部矛盾的呢?“可以说是个人魅力,但是现在回过头看,它是一种公关能力。”此后的主教练,或闭门造车自行其是,或对外部声音充耳不闻——其中确有不少说法让人无法理解,但是怎样让别人和球队同频共振?他觉得这一点很值得注意,那就是“对公共关系的处理”。
除了以上原因,米家军出线还有一个关键因素和重大差异,那就是“球员质量”不同。“以前,我们在个人技术和体能上,起码这两点在亚洲是领先的,或者是在一流行列中的。只是在技战术、在临场心理上需要提高。”他说,“米卢来了,解决了这两点。”
时光回到20世纪,区楚良参加过的更早两届世预赛。在他看来,1993年和1997年的国足,与之后的米家军并不存在球员质量差异。“当时的人没有问题,教练、队员都没有问题。”但那两届国足“对外部世界的认知”,与后来相比却有极大的差异。
拿1997年那批队伍来说,自信心明显不如晚一届的国足。“我们总把对手想得过于强大,总把自己当成弱者,其实我们当时的水平和能力一直处在亚洲的一流行列,完全可以让你来研究我怎么办,而不是我去研究你怎么办。”他并不否认知己知彼的重要性,“但是你应该有充分的自信去碾压对手,可很多时候,我们并没有这么做。”
1993年,25岁的区楚良坐在伊尔比德的替补席上,目睹了国足小组赛0比1负于也门的那场著名的败仗。他认为这种结果与预期之间的巨大落差,可能来自一种人性的弱点,“要么过度自卑,要么过度膨胀,这两种心态都会让球队的表现天差地别”。
思绪飘到四十年前那一场更轰动的败仗——1985年北京主场,国足1比2败给中国香港队,史称“五·一九”事件。“那不就是一种无限膨胀吗?只需要赢得比赛就可以,但是所有人都认为不进五个球就不算赢,不止外界这样想,内部也有这种心态,这就会给球员的正常发挥带来巨大的影响。”那时候,还在广东青年队效力的区楚良,通过电视转播关注着国足冲击1986年世界杯。独特的视野、独到的眼光、独有的洞见,或许正是源于守门员——这个他从小一力担当的职责、场上独一无二的角色。
如果一支球队的体能、个人能力、技术水平下降,纵向对比不如前几届,横向对比不能在亚洲领先,那么主教练的工作一定比米卢更辛苦,甚至不得不另辟蹊径——仰仗归化球员。“但是那些归化球员是什么质量?你们可能不清楚,而我们很清楚。”区楚良称,有大量来自国足教练组的数据证明,通过强化训练以后,归化球员的水平才有所提升,而不是“刚开始他就是这样的”。
“人不同时期、不同心态下,会有不同的表现和状态,这是个问题。”按说,这些球员归化前都在联赛中证明过自己,“没错,我也同意。但他们是不是顶尖的?有没有发生变化?”比如说训练期两个月没训练以后回来,体重体脂严重超标,回到俱乐部都打不上比赛。“球迷不会考虑这些,他们印象中的归化球员,水平应该是很高的。但是我们有没有去平息这种意见分歧,或者去达成这方面的共识呢?”
远的不谈,云南玉昆帐下的侯永永就是归化新人之一。“侯永永本赛季两次出场,已经成为我们的核心球员之一,他的跑动次数、对比赛的投入、对球队的贡献有目共睹,但中超和18强赛不一样,我不确定他在国家队的表现会怎么样。”
对于近期呼声最高的另一名归化球员,来自巴西的前腰塞尔吉尼奥,区楚良坦言未曾与之共事,关注得很少,无法评价其对国足的作用。他觉得归化球员能让主教练有更多的用人选择,让整个团队增加信心,“除此以外,我没有别的想法。”
眼下在玉溪,不在国足的区楚良从技术和球迷的角度去关注国足;早前在杭州与米卢重逢时,后者相信国足能进入2026年世界杯。重温这番旧话时,他的反应是反问:“你进入世界杯以后又能怎么样?”他追问道,重返世界杯是不是意味着重返亚洲一流?“我觉得应该不是,因为足球的发展规律不是这样的,它一定是你通过十多年不断地努力去沉淀积累,一层一层地往上走。我们现在渴求如何进入世界杯,但是如果踏踏实实干十年,用十年把不同时期暴露的问题解决掉,那个时候,你会发现进世界杯是顺理成章的事情。”
如果说国足当前的目标是争夺8.5个名额,而且人人都喜欢爆冷、渴望奇迹,他也想。但对他来说,未来五到十年,并不指望国足会有明显的、实质性的突破。“我更多的是希望能真正建立起完备的体系,真真正正加强实力、提升技术水平。”他说。
追问仍在继续:“现在这支国家队有什么资本去跟别人周旋?是速度特别快,还是防守硬度特别强?中场组织特别好,还是前场配合特别熟练?”他以中国香港队在亚运会打进前四为例又问,再打一次会怎样?“其实足球有很多东西是需要一种重复性的。就是今天我做到的,明天我还能做,我这一分钟做的,下一分钟、再下一分钟还能做。”
“我们经常讲‘有一没二三’,你再做一次我看看?这种话说起来可能很伤人,而我们要求的就是‘有一有二有三’。”他说这不是个人看法,而是所有足球人的态度,“足球人一定要精益求精。能不能真正认识到这个问题,这是首要的第一步,否则你永远不会去做。”